山东淄博陶瓷产业的前世今生:雨过天青云破处,淄博陶瓷数千年(历史时代与陶瓷技术的联系)历史时代与陶瓷技术,
夜幕降临,山东淄博的各大烧烤店里烤炉炭火烧红,肉串滋滋冒油。趁热拿下一串,加上蘸料、小葱,卷上面饼用力一撸、送入口中,唇齿之间尽留香。凭借着火遍全网的烧烤,今年3月以来,淄博一跃成为网络“顶流”。
很多人也许并不知道,淄博陶瓷琉璃博物馆里,陈列着几千年前当地用于烤炙食物的陶琉容器。2022年全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的临淄赵家徐尧遗址,又将当地烧烤食物的历史推至距今约13000年。
淄博,齐国故地,历史文化源远流长。作为北方重要陶瓷生产基地,历史上兴盛的制陶业,帮助齐国渔盐冶铁,称霸诸侯。
今天,我们走进淄博,触摸历史长河中关于陶瓷的珍贵记忆,寻觅北方陶瓷文化明珠的古风遗韵,体味文化传承和科技创新带来的巨大力量。
一炉窑火传承数千年
China,“中国”和“瓷器”的英文译名。
在海外,陶瓷最早的称谓是Chinaware,直译为“中国瓦”,后来简称为china。关于这个词的起源,学术界众说纷纭,至今尚无定论;可以肯定的是,在我国历史上,特别是中外文明交流史上,陶瓷具有非常特殊的地位。
淄博是中国北方青瓷的重要发源地,在我国古代陶瓷史上具有重要地位。《中国陶瓷史》记载,山东省淄博寨里窑是目前已知的北方青瓷的重要产地之一。如今,这里的陶瓷被冠以“当代国窑”之称。
凡是在淄博境内,不同历史时期生产的陶瓷制品,窑场相对集中在一个行政单元,统称“淄博窑”。“淄博窑”在我国北方诸窑系中极具影响力。
历史上,“淄博窑”生产的陶瓷以民用为主,结构简单、建造容易的“馒头窑”是当时烧制陶瓷的主要设备,窑外形呈馒头状,横切面有圆形、椭圆形等。对古窑址的考证表明,这种窑出现于战国至秦汉时期,到宋代,窑的结构分窑室、窑门、通道、火膛、窑床、烟囱六部分,历经元、明、清,无显著改进,新中国成立后仍广泛应用。
淄博优越的地理位置和丰富的耐火材料、山林、煤炭资源,为其陶瓷业的发展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条件。
淄博是我国最早生产和使用陶器的地区之一。2005年发掘的扁扁洞遗址出土文物令人惊叹,淄博地区使用陶器的历史被一举推至距今8000多年前。扁扁洞出土的陶片多为夹砂陶,质地不均匀,颜色以红、红褐为主,也有部分褐、黄褐色,主要器型为釜、钵。陶器表面素净,未见纹饰或刻划现象,有的已具有后李文化陶釜的叠沿样式,是海岱地区新石器时代文化的源头。
西周初年,太公姜尚封齐建国,定都临淄(今淄博市临淄区),面对“地瀉卤,人民寡”,经济基础薄弱的局面,采取“因其俗、简其礼”“通工商之业、便渔盐之利”等治国方略。齐国濒临渤海、黄海,是当时我国最大的海盐产地,年产海盐36000钟(一钟合今制384公斤)。《管子·轻重甲》载:“齐有渠展之盐,燕有辽东之煮。”
古代制盐,一般用深腹陶器将海边滩涂下的卤水煮沸,加入凝固物质结晶而成。盐的大量需求带来制盐业的大规模发展,社会对煮盐用的陶制工具需求激增,淄博制陶业日渐繁荣。
《吕氏春秋》记载:“黄帝有陶正,昆吾作陶。”《通鉴外纪》记载:“黄帝方宁封为陶正,以利器用。”周王朝设置司工、陶正、车正、工正等官职,对各种手工业实施专管,其中“陶正”这一官职就是为管理制陶业而设置的。齐国作为周王朝的属国,效法周制设立了“陶正”。淄博陶瓷琉璃博物馆讲解员杨文庆介绍,“陶正”是我国最早专门管理制陶业的官员。齐国还设有官办制陶作坊,专门生产宫廷使用陶器。
齐国将盐卖给“粜之梁(魏)、赵、宋、卫、濮阳”等无盐之国,首开“矿、盐生产官营”的先例。陶器是储盐和贩盐再好不过的容器,生产和贩运盐需要大量陶器,于是,齐国渐渐发展成为我国北方重要的陶瓷生产基地。发达的制陶业助力渔盐冶铁,“天下之商贾归齐若流水”,齐国社会财富不断积累,国富民强,为实现霸业提供了雄厚的物质基础。
魏晋南北朝时期,淄博窑完成了由陶向瓷的过渡,寨里窑的青瓷具有了划时代的意义。到了唐宋时期,陶瓷烧造技艺日趋精进,器类齐全,地方特色更加鲜明,雨点釉、茶叶末釉、绞胎瓷、白地黑花瓷和铁锈花、兔毫瓷等独树一帜。明清时期,淄博形成了以淄川、博山为代表的陶瓷生产基地和产品销售中心,以寨里窑、磁村窑、博山窑为代表的淄博窑成为古瓷名窑。
淄博市博山区颜神古镇至今保存着13座古窑。走进古镇,千年古窑静静浮现在眼前,穿越深邃厚重的青石巷,烧痕斑驳的匣钵墙传递出当年窑民生活的细节。据史籍记载,明清时期,这里有圆窑170余座,规模傲居博山六大窑场之首,烧制出的雨点釉、茶叶末釉等名瓷蜚声海内外。
作为淄博陶瓷的主要发祥地之一,颜神镇有“中国陶瓷古窑村”的称号。新中国成立后,全国最大的陶瓷厂山东博山陶瓷厂诞生于此,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烧窑制陶,为人们日用生活提供了数不清的陶瓷制品。
但是,随着时代发展,陶瓷产业从手工制作走向机械化生产,现代陶瓷窑炉技术大大提高了窑炉的能源利用率,大量手工作坊和柴煤烧古窑被淘汰废弃。大批陶瓷企业走向衰落,其中包括山东博山陶瓷厂。
争做世界上最好的瓷器
曾经,中国陶瓷漂洋过海走向世界,不仅作为器皿,更作为东方艺术的载体,掀起强劲的“中国风”。在十七世纪的西欧,皇室和宫廷收藏中国瓷器成为“时尚”,普通人拥有一件中国瓷器也往往是财富和身份的象征。
然而,伴随着西方制瓷业的兴起和国内一些陶瓷企业品牌意识的缺失,“瓷国无好瓷”的尴尬让人堪忧。china一度褪去绚丽的光彩,在历史的聚光灯下若隐若现。
2000年春天,一个名叫苏同强的制陶人到法国考察。在一家世界知名陶瓷品牌的商场里,苏同强看到了一件精美的陶瓷,驻足在柜台前,这时候,一名店员带着冷漠的眼神走过来,很不友好地示意:不能触碰。看见苏同强和同事掏出一大叠崭新的欧元,店员才换了一种表情,问:“你们是不是日本人?”苏同强大声说:“China!China!我们是中国人!”
苏同强是淄博华光国瓷科技文化有限公司董事长。“来自以瓷为名的国家,出身制瓷世家,眼看精妙的瓷器而不能端详触碰。尤其是营业员冷漠的态度,让人难以忘怀。”苏同强回忆说。
苏同强和同事把身上所有的7000欧元全部拿了出来买了瓷器。回到公司,苏同强将从欧洲带回的几大顶级品牌的瓷器摆在最显著位置,鞭策员工做世界最好的陶瓷超过他们。
历史上,景德镇生产的瓷器曾“行于九域、施及外洋”,成为最早的全球化商品之一,为中国走向世界打开了一扇窗。
宋代五大名窑,钧、汝、官、哥、定。五个窑口均烧造于宋代,并且都为宋室宫廷烧制过御用瓷。景德镇也有1000多年的官窑史,600多年的御窑史,而淄博生产的陶瓷主要面向民用。
数量大、效益低,有规模、没品质……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淄博陶瓷企业数量众多,但多以技术含量低的产品为主。淄博华光公司就是其中一家制瓷的典型,数十年来一直在低端瓷器行业中摸索徘徊。
各陶瓷厂大规模的同质化生产造成低价竞争,企业举步维艰甚至纷纷倒闭,有的通过为国外陶瓷公司生产贴牌产品而勉强生存。
“那时候生产的陶瓷颜色釉马克杯95%出口到美国、欧洲。”苏同强说。星巴克、雀巢、宜家、迪斯尼咖啡杯的生产商便是华光,一个杯子出口的售价仅为二三元人民币。贴牌的背后,是产品的价值被严重忽略。没有品牌支撑,这些陶瓷杯在国外沦为“地摊货”,受人冷眼。
骨质瓷因质地细腻通透、釉面光滑润泽、器型美观典雅,有“瓷器之王”“皇家用瓷”美誉,是西方宫廷和贵族彰显尊贵的象征。
想要摆脱尴尬境地,唯有奋起追赶。华光公司经过反复试验,终于在磷矿石和石灰石等天然矿物中寻得出路,获得成功,产品的白度、硬度、透明度、热稳定性各项指标均超过英国骨质瓷,而且有效保障了陶瓷产品原料和材质的健康品质,后来又探索解决瓷器釉面铅镉溶出技术这一世界级难题,并获国家发明专利。
如果说陶瓷是淄博的一层底色,那么科技创新正在为其涂上一层迷人的釉彩。随着智能化浪潮席卷而来,淄博陶瓷产业从传统粗放型增长向创新、个性、绿色等方向转变,在全国陶瓷行业引领风潮。以科研创新改造传统陶瓷产业,使淄博现代制陶业后来居上;融入文化创意,又催生了崭新的陶瓷产品。
“中华龙”系列、“鱼子蓝”系列、“金玉满堂”系列……走进山东硅元新型材料股份有限公司展厅,记者被这里一件件“科技与艺术”融汇而生的陶瓷产品所吸引。日用瓷器不仅具有实用功能,还要有文化内涵。从“中华龙”系列到“光耀盛世”到“儒风”,瓷器成为文化载体,输出的是中国魂、中国形象。
山东硅元把每年销售收入15%以上的资金用在技术研发上,并对科研进程给予全力支持与配合,就是为了提升陶瓷品质。他们在日用瓷领域先后研制出5种新材质,被誉为“五朵金花”:镁质强化瓷,鲁玉瓷,鲁光瓷,高石英瓷,合成骨质瓷。鲁光瓷获山东省科技进步一等奖,其他4种瓷质均获得国家发明奖。
锻造品牌、磨砺品质,已经成为中国陶瓷企业谋求高质量发展的着力点。
在淄博汉青国瓷,纹饰轮廓线在瓷器上游走,片刻工夫,一朵盛放的荷花跃然瓶身。在这里,白色的瓷器可以“穿上漂亮的花衣服”。汉青国瓷总经理黄少晨介绍,以前,在给瓷器贴花纸的时候,很容易有一道缝。现在我们是量体裁衣,把这条痕迹去掉了。这项无缝贴花技术已经获得国家发明专利。
淄博市传统产业发展中心副主任何雅英说:“几百年前,西方的贵族为拥有一件中国的精美瓷器感到荣耀,后来我们落后了,现在我们有信心做世界最好的瓷器,让‘瓷国产名瓷’。”
“雨过天青云破处,这般颜色作将来”
青瓷是瓷中上品。我国青瓷烧造历史源远流长,“清醪既成,绿瓷既启”,从商周原始青瓷的出现到东汉成熟,至唐、五代发展,宋代达高峰,在长达三千余年的陶瓷发展史上,青瓷始终与中华文明有着不解之缘。中国文人雅士对青瓷情有独钟,不仅因为其具备玉温柔敦厚的气质,还因为其蕴含着“重气节重操守”的道德观念和“天人合一”的哲学内涵。
相传,北宋末年,徽宗赵佶梦到了雨过天晴后天空的颜色,为之倾倒,挥笔写下“雨过天青云破处,这般颜色作将来”的诗句,并要求工匠们造出“雨过天青”般颜色的瓷。
留住这抹天青,成为历朝历代陶瓷人不约而同的追求。陶瓷的相对永久性与光华朗润的特点,赋予“尚青”文化一种独特的魅力。
传统青瓷的青色来自釉面,而非材质本身。淄博陶瓷企业大胆设想,探索用新材质、新创作来推动当代青瓷艺术。2006年,华光公司研制开发出一种陶瓷新材质,命名为“华青瓷”,并获得国家发明专利。苏同强介绍,华青瓷通过烧制过程中的窑变所形成的结晶体使釉色温润,以青为本色,兼有天蓝、天青、粉青及葱绿等,由内而外散发出来,传承了中国传统陶瓷的“尚青”文化。
现代技术带来了材质创新,再加上文化创意革新,新材质会生发出更大的生命力。结合现代科技和审美情趣,华青瓷被制作成文具、啤酒具、茶壶、奖杯等,无铅瓷、抗菌瓷、骨质瓷等一批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发明专利,让“皇家用瓷”、健康陶瓷进入寻常百姓家。
陶瓷行业内有这样一句话:“名瓷名窑出江南”。受限于自然条件,我国北方地区少有优质高岭土,烧造出来的陶瓷品质难以与南方地区瓷器抗衡。但是,淄博陶瓷依靠创新材质和文化创意异军突起。
壮丽的山川脉络,烟波浩渺的江河,层峦起伏的群山,在陶瓷上构成一幅幅美妙的画卷……淄博汉青国瓷出品的《江山如画》把《千里江山图》中的青、绿呈现在瓷器上,获得业界高度认可。
淄博汉青国瓷总经理黄少晨说:“我们专注传承精致东方美学,用梅子青致敬宋代青瓷,就是想向世人证明,在这个最初界定瓷器之美的国家,依旧可以生产出富有东方设计感的国瓷产品。”
凭借着“传统文化 当代表达”的理念,汉青国瓷出品的梅子青“海岱清风”城市礼品、“盛世河山”等产品在海内外享有美誉。
在淄博陶瓷琉璃博物馆,一套“千峰翠色”系列瓷器格外引人注目,这套瓷器曾被用于国家重要外交场合。主创设计师林宇峰介绍,“千峰翠色”的设计灵魂就是齐鲁海岱文化。山东古称“海岱”,海洋文化与陆地文化交融,沉淀出了具有人文特色的海岱文化。林宇峰说:“华青瓷材质晶莹朗润、清澈通透,造型设计以山海为题,以齐鲁海岱文化为主创元素,旨在表现朴实与开放兼具的齐鲁文化。从器型上看,瓷器中的立面产品造型饱满圆润,平面产品流畅平缓,组合成日出东方的立体效果。金色的泰山浮雕盖扭,彰显雄伟泰山大气磅礴之势,延展出盛世中国相拥世界,共同发展繁荣的大国风范。”
依托陶瓷产业,淄博还衍生出刻瓷、拓彩、瓷画等多个产业,陶瓷琉璃文化创意产业集群营业收入突破150亿元。从用以满足人们日常生活需要的日用瓷,到健康环保的天然矿物质瓷、抗菌陶瓷、无铅陶瓷,淄博陶瓷业正走进国际陶瓷舞台中央。
华青瓷柳叶瓶2011年被英国皇室收藏,华光公司生产的“和谐五洲壶”“和谐2007”咖啡具等被中国国家博物馆、芝加哥富地博物馆、澳大利亚国立美术馆等收藏;汉青国瓷生产的“国色天香”被中国陶瓷馆永久收藏。
何雅英说,陶瓷行业不再是过去简单的陶瓷生产概念,已经开始向文化创意转型升级,产品的价值更多体现在文化和艺术含量上,一件件普通的瓷器正成为精美的艺术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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